文/許文菁
(台北市萬華社區大學中東肚皮舞課程學員)
(本文內容發表於「萬華社區大學多學科附加單元之融入式課程與教學行動研究─剝皮寮時光之旅成果分享會」及臺北市學習型城市網電子報第 4 期 )
剛開始聽到社大要採用融入式課程時,在心裡偷偷為諸位師長喝了一聲采,在教育前線的教師,常有一種教室是個人城堡的感覺,講台的高度豎起教師的尊嚴,但往往也豎起和其他領域教師的隔閡,因此文組不懂理科,專長與通識不能相容的情形,在你我求學經驗中比比皆是,更何況是出社會之後,經歷想法大不同的個體要走出習慣的課室,與幾近全然陌生的師生協力進行討論學習,從而激盪出跨領域的火花,所費心力極難估計。
然而,萬華社大做到了,一處古蹟,十位老師,眾多參與者,交織出五堂精采的對話。而其中,來自異國的肚皮舞和在地的藥草的合作,個人認為難度更勝一籌。然而兩位老師竟奇蹟似地達成,我想這與兩位教師之前的密集討論有莫大關係。
由於主題的截然不同,兩方的教學以香氣為銜,來自中東的香精在空氣中漫遊,隨著剝皮寮的考察影片,誘導學員進入清領、日治、民國,懷想在各個時空下,先民的食衣住行、生老病死都在這一條街道上發生,以男性為主的公領域更突顯出傳統漢人女性的無聲壓抑。對比今日,女性竟能在社大自信展露舞姿,來到像這樣的正式場合表達意見,悠悠百年的變異叫人驚歎。而這改變並不少見,教師藉由香港影片《師奶唔易做》,點出即使是深受英國影響的地域,女性仍面臨相仿的生命困境,即便如舞蹈發源地,中東婦女有著當地的三從四德,出門衣著、所受教育都受規範,以古為鑑,照出的是己身的生命。
同樣是香氣,回首自身所立的這塊土地,青草巷的香氣襲人是每個遊客必有的記憶,而在講求實用的市井小民心中,這香氣還代表了傳統的智慧,是無錢求診的一線希望,是自助助人的生活妙方。雖有主題相扣,可惜的是,但彼此對新的教學方法、大相逕庭的領域畢竟陌生,互動仍然太少,這也更加考驗教師功力。
也是因為這個機會,有幸在陳老師領隊下走玩了一趟剝皮寮,心中突然有個疑問:那就是古蹟是甚麼?
如果是指很老很老的建築物,那麼萬華這塊地方可真是寶,舊房子到處都是,記得千萬要請市長不要推動都更,因為處處是古蹟,不然也是即將變成古蹟。這當然是玩笑話,都市寸土寸金,居住人口那麼多,對土地的需求那麼大,當然得要有拆除有建設,那麼為什麼有些建築能躲過被拆的命運,撐過台灣大大小小的地震、風雨、雷擊、風化等等天災,甚至還「幸運」地被認定為「人類為生活所需要、所營建之具有歷史、文化價值之建造物及附屬設施群」而指定保留下來 (註一)?
那麼重點來了:不是所有老房子都能被視為古蹟的,必得要具有歷史文化價值才行,但也不是一句「有歷史文化價值」,房舍就能被保留的,君不見多少屋主們殷殷期待都更的到來,或是建物被指定為古蹟前突然消失不見的社會新聞,所以我認為要成為古蹟的建築物,一定還要有一個要素,那就是:運氣。
剝皮寮就是這樣的「幸運」兒之一,這個地名由來有二,根據《台北市志》這裡以剝獸皮而得名。但據地方耆老所言,剝皮寮乃因清朝時期福州商船運進杉木,在此剝去樹皮而得名 (註二)。不論由來為何,在清治時期,結合鄰近的煤炭集散市場,現鄰近康定路、廣州街交會口一帶的路段,是當時交易熱絡的商區,這是不爭的事實。至於為什麼說剝皮寮「幸運」呢?從清朝開發至今,歷經日治和民國,竟還能保有初期開發的空間特色與都市紋理,這在密集開發的艋舺地區幾乎是奇蹟。原因就在清治時,商家居民建了不少精緻民居及洋樓,街道長約數百公尺從而成型,而日治時代的「市區改正」將原本窄小彎曲的道路拓寬、拉直,卻意外的把房舍藏入巷弄,又因鄰近艋舺公學校 (現老松國小),被列為校地預定地,這地方法定不能增建改建。然而當時頒訂命令的官員萬萬想不到,老松國小曾是全台學生數最多的國小,鼎盛期有萬人以上,如今學生數卻不到八百人,根本用不上這塊土地,就這樣,混合著閩南式及西洋巴洛克式的獨特建築群意外被完整保留。也因此,我還能有這機緣跟著老師走一回當年唐景崧力主台灣民主國,發起台灣仕紳遊行的起點。這不是幸運是甚麼?
一路走來,才發現每周上課的校地 (龍山國中) 原來是清朝軍隊駐守處,戍守著港口不讓海盜掠奪,紀念碑對面的不起眼巷子有著上百年的歷史,如今走來只覺幽暗彎折。而斷斷續續的街道,原來是日治時都更的結果,官員大筆一揮,新的大道拓寬拉直,原來的街道被劃進了巷弄,沿著大道的房舍格局也因之而變得偏斜。街道一路延伸往龍山寺前去,當先民身體不適又無錢求醫時,青草巷是最好去處,在華佗先師面前求藥籤,再到青草店買草藥煎製。來往的商賈小販夜裡得有個棲宿之所,巷裡保留了數間旅社,小小的房間直到現在都還提供服務。陰錯陽差保留下來的古蹟,見證了時代變遷,艋舺從萬舟雲集到港淤人散,數百年倏忽而過。
如果用肉眼觀看古蹟,古蹟不過是老到掉渣的風化物,只能用心眼,揣想其昔日的風華。剝皮寮商販的吆喝聲彷彿還在耳邊,人聲鼎沸的市集滿足了許多人的日常所需:看病、領藥、買衣服、餐食、印刷、住宿等等,昔日先民湧入廟埕,各依所求參拜神明,整座龍山寺有如神明的聯合辦公室,看顧疼惜著芸芸眾生。看著先人虔誠的面容在裊裊香煙中浮現,疊合在今日的信眾臉孔上,我猛然發覺,其實現代人和先民所求的差別並不大,求一人身體健康,求一份事業有成,求一家安樂有餘。
而我想,這就是古蹟存在的價值了。古蹟時時提醒著現代人,即使是此時,台灣能蓋世界高樓 101,環遊世界已經是商品不是夢想,上月球不找玉兔改找美國國旗做留影合照,然而我們的生命脈絡傳自先民,我們的想望始終是人性的一部分。
所謂的歷史其實是無數先民的生活軌跡;正是無數的”昨天”成為今天的歷史。要讓鄰里對古蹟有認同感,就要再創古蹟的利用價值:讓古蹟成為日常生活的活動場域,才會在新世代心中留下無法替代之感動。正如當日精采對話,在奇特時空中啟發思考、又如今日難得的機緣,你我有幸共聚一堂,這都是古蹟活化的一章,何嘗不是另一種都市更新?
當剝皮寮不再剝皮,電影只是過客和話題,周遭環境仍待努力的此時,我想說的是:在風華不再的這塊土地上,有許多有心人正在默默耕耘。
謝謝您的聆聽。
註一:文化資產保存法第三條第一款定義:「古蹟、歷史建築、聚落:指人類為生活需要所營建之具有歷史、文化價值之建造物及附屬設施群。」
註二:本次課堂引述的說法另有一說:「剝皮寮舊稱福地寮,日治時期改名為北皮寮,閩南語發音與剝皮寮同」